“隆隆”的火车还在行驶。
它越过山丘,越过田野,越过村庄,最终抵达了城市。
这里是洛阳,距离汴梁约170公里,如果是从前,靠人走路,至少得两三天的时间。
但现在,在洛阳渡口坐船,或者坐火车的话,几个小时就能来往两地。
时代的飞速变迁已经让人应接不暇,最近这些日子,汴梁报纸写新时代的诗词不计其数,赞扬的便是这大宋盛世。
火车进了洛阳站,随后停在了车站专门设立的停车轨道上,而此时,也不过是才晌午而已。
洛阳本地官员匆忙来迎接,赵祯和赵骏在他们的陪同下于当地吃了饭,并且还走上了街,亲眼看看这座古老的十三朝故都,亦是这般雄壮。
由于五代十国的影响,曾经的东都洛阳人口大幅度下降,但这些年来日益发展,街头巷尾同样是人头攒动。
百姓看到很多人簇拥着一行人,纷纷以为是什么大官,远远地不敢靠近。
然而赵祯却并不避讳,他走进每家店,看看卖的货,问问老板生意怎么样。也会远远去看街边的行人,看他们的穿衣打扮,看他们的生活习惯。
甚至还会亲自走到街头主动去跟百姓搭讪,聊些家长里短,想知道他们现在是否已经衣食无忧。
如果是正常情况下,当地官员肯定会安排各类一些托之类的。可一来这种主干道大街上的人实在是太多,根本不好安排。
二来皇城司都盯着呢,如果他们提前驱赶当地穷人,安排一些托欺瞒皇帝,或者说他们能欺瞒皇帝,但如果敢欺瞒赵骏的话,那么下场毋庸置疑。
因此地方官员都是战战兢兢,一路小心翼翼地陪同。周边皇城司禁卫军虎视眈眈,时刻保护着赵祯的安全。
不过赵祯并没有什么事情,穿着中山装便服,也没有与当地百姓透露身份,就只是亲切地拉着他们的手聊了一会儿,笑着问问当地治理,家里有没有分田,生活过得如何之类。
虽然在城里问多少有些失真,要问也应该去农村问。然而在城里的人不代表就住城里,很多人都是进城卖菜,或者进城找份活干,同样也有贫穷百姓。
所以他总是能得到一些很有用的信息,让赵祯明白很多事情。
下午时分,赵祯不仅去看了洛阳博物馆,看了其中的珍藏,还去了邙山,看了看那么多古代帝皇的埋葬之地,又令他生出另一番感受。
傍晚一行人又回到了火车上,火车将再次启程。
这一次的行程就长了很多,洛阳到长安光直线距离就有三百多公里,而火车距离则有五百多公里,需要十多个小时。
严格来说,蒸汽火车的速度达到每小时一百多公里并不难,甚至极限能达到一百七十多公里。
而平时运行的时候速度都维持在七十公里每小时,从汴梁到长安总里程七百余公里,大概要十个小时,而洛阳到长安则只需要七个小时左右。
但赵祯在车上,可不敢开那么快速度,因此不仅延缓了前后车的发车速度,还保持匀速在四五十公里左右,速度还是很慢。
沿途铁道兵时时刻刻在维护,电报响个没停,时刻保持着联络,防止任何可能造成铁轨失事的情况出现。
赵骏出行的时候都没这么夸张。
不过也没办法。
除了赵祯坐在火车上以外,赵骏也在。
这俩人不管是权势地位还是国民声望都是宋帝国排名前二的人物,范仲淹都只能排在第三。
因此负责保护皇帝和知院的皇城司还有负责铁路运营的铁道部,都必须保持着警惕,哪怕一丝差错都不敢出,不然就可能掉脑袋。
傍晚夕阳下山,黑暗笼罩了世间,只留下一片绚烂的霞彩。远方的秦岭山脉起伏不定,在夕阳剪影下显得朦胧有致。
赵骏端起一杯茶,中午的时候孩子们玩累了,现在曹皇后和曹苗芯姐妹带着她们在隔壁车厢里睡着了。
自己和赵祯依旧坐在这个车厢里看风景。
“朕其实有点想明白了。”
赵祯也端起一杯茶,忽然说道。
“明白什么了?”
赵骏问。
“想明白了为什么你一定要让我来民间走一走。”
赵祯笑道。
赵骏好奇道:“哦,老哥说来听听。”
“荀子说过,水能载舟,亦能覆舟。孟子也说,民为贵,社稷次之,君为轻。”
赵祯沉吟着说道:“以前我也理解这句话,但我常常把这些话停留在表面,希望的是勤政爱民,对百姓宽仁以德,但现在看来,道理并不是如此。”
“唔。”
赵骏应了一声,轻抿了一嘴茶水,示意赵祯继续。
赵祯又道:“我之所以停在表面,是因为我根本没有下来民间看看,连民间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,又如何对百姓宽仁以德。”
他对自己的称呼没有说是朕,而是自称为我,这即便是私下里聊天,也是非常少见的事情。
显然赵祯这次出来,确实有了不少新的感悟。
就听到他继续说道:“只有亲自去看看,了解百姓需要什么,明白他们心里在想什么,才能够真正地为百姓做事,让天下庶黎安心。”
“就如同今天我跟一位进城卖菜的老人聊天,他也说起了三十多年前,家中过得有多凄惨,妻子患病无钱医治,儿子被地主活活打死,儿媳难产离世,拉扯着一个孙子到如今。”
“但十多年前当地官府给他分田了,还帮他免除了欠地主的租子,现在家里不仅有几亩良田,孙子还找了一份修铁路的工作,赚了不少钱可以让他颐养天年。”
“而这些其实就是大孙你帮助他们带来的变化,可如果放在十多年前没有大孙的出行,我又怎么知道他们的生活困顿,又如何对他们施以仁心?”
赵祯望向窗外,已是万分感慨:“文官们不让我出去看看这个世界,美其名曰在保护我,实际上是在编织一个罗网,让我看到的是他们告诉我的世界,好在朝廷也有一些正直的官员,不然我还真以为世界充满了美好,人间就没有苦难。但哪怕是今天,我也才明白受苦受难的人依旧大有人在,这是我的过失,没有早一点认清楚这些,只知道瞎想武断,同样也是我的问题啊。”
赵骏笑了笑道:“老哥能有这份认识,就已经不止是超越历史上所有帝王那么简单,而是已经上升到了辩证看待的高度,令人敬佩。”
还有一点他没有说。
这其实是他以前常说的事情,也是他在赵祯面前编排文官集团的手段之一。